陶傑【238】餐廳的情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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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幾個女生,到一家日本餐廳午膳。一個女侍應,約三十歲,長得很窈窕。如此光景,逃不過男人的眼睛。
「這位女侍應的身材很好呢,」我說。
大家跟著我微翹的嘴角方向看過去,女人看女人,一掃瞄就到點,幾位女生眼尖,眾皆稱羨。
「這位女子,一定是老闆的情人,」我補充,下巴往餐廳一角落的那個約四十歲的男人一努。
「你怎麼知道?」大家問。女人的感性,到此為止,看不出深層的心理結構。
「很簡單,」我補充:「我怎知道女侍應好身材?當然是我的眼睛瞧過她。餐桌對面的牆壁,有一塊鏡子,在一角的老闆,早就註意到我的視線。她一走開,我向你們評論她的身材,他在鏡子的反映裏,看到我嘴唇動,辨認出『身材』兩字。然後,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表情,我就推測這個女人與那個男人的關係不尋常。」
「你們男人的心理真陰暗,」幾位女生笑罵我。對我的推理,她們心服口服。
「不是陰暗,而是夠 Cynical,」我說:「 Cynical,譯為犬儒,太嚴肅了。身為知識份子,不但要觀察中西文化,了解世界,這些都是宏觀的學問;還要對男女之間的眉梢眼角多加留神。像我們這種人,一張嘴一枝筆,稍有點觀點,在一個愚庸的社會,難免四面樹敵。在一家食肆坐下來,像一個俠客來到了胡金銓的龍門客棧,先要眼觀四面,耳察八方,看看有什麼潛在的危機。想不到時有收穫。」
幾個女人哄笑起來。女人的觸覺很敏感,但女人往往不懂政治,也不了解男人心理層次細微的縫隙。
「只是開餐廳,請女侍應,用不著請一個窈窕的女士,隨便找一個八○後的港女即可。為何如此不惜工本?必有一腿。男人的心理,又有點妒意,怕自己的私貨讓人窺看得虧了本,所以那位老闆的目光,明為掃視全場的工作效率,實際上還是停駐在情人身上最多。」我解說。
人情世故,俯拾即哲理。世界看得太通透,有時難免悲哀,有時卻是一種心智的小體像。人世匆匆幾十年,很荒謬,也很奇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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